夏朝皇宫中, 薄雾还未散去, 午时, 两个宫婢照旧前去玉春归打扫。
这里住的是大长公主叶曦,是真正的修仙人。
大长公主时不时就闭关, 宫中众人也早就习以为常,负责她院子的宫婢们更是十分淡定了,隔三差五的才进叶曦所在的房间进去打扫下, 平日都在外头守着。
这回两个宫婢照旧带着布头, 端着水, 轻手轻脚的开了门, 他们在宫中伺候, 本就知道分寸, 尤其是在大长公主闭关期间, 更是轻得只发出微弱的声音, 两人闷不啃声的从房间角落开始打扫, 门、窗、桌椅和地上全都没有放过,扫了又拿布头就着清水拧了擦得干干净净的。
一时间, 房间里只有微弱的水滴声和摩擦声。
两个宫婢一左一右的打扫了两刻, 慢慢打扫到中间, 中间床榻上,端坐着的正是大长公主, 宫中有规矩,婢子们是不能直视主子的,两人一进门, 便下意识的低着头,眼角只瞥见一抹雪白的衣裙。
床边的桌椅也被擦拭完,两婢女都抿了唇儿,正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大长公主虽说在闭关,整个人看着无知无觉的,但她们莫名的就是觉得有一股威压在头顶盘旋,只要她们有一丁点不敬,那威压就能从头顶压下来一般。
别说不敬了,靠近了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的。
虽说她们都是伺候过太后娘娘的人,但就是在大长公主面前丁点不敢放肆,要不说怎么是修仙人呢,光是这气场就足以让人不敢小觑,且大长公主行事稳重,话虽不多,但一言一行张弛有度,不光得羽帝敬重,太后和老爷子倚重,便是宫婢们都是再服气不过。
比起那个只知道逞能仗势的明扇公主,大长公主的气度才是一朝公主该有的。这样想着,她们低头开始打扫起叶曦端坐身前那一片。
“咦,”突然其中一个带着簪花的婢子发出了声音。
另一个脸色一变,扭头要提醒她禁言,目光在见到那身前地上一滩子已经凝固的褐色痕迹时也不由得脸上僵了僵。
心里咚咚咚跳个不停。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下意识一抬头,只见大长公主胸前那一片雪白的衣裳上也满是褐色的斑斑点点。
嘴角,同样有凝固的斑驳。
“啊!来人,快来人!长公主出事了!”
很快,太后蓝氏夫妻和羽帝赶了来,见到叶曦的情形,蓝氏腿脚一软,险些站不稳,秦叶扶着他,沉声命人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们很快赶了来,一一上前把了脉,最后看了看,由院判上前回了话:“回陛下,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脉搏平息,并无大碍。”
“既无碍,为何好好的会吐血”羽帝问,顿时把一众太医给问住了。
大长公主是修仙人,这修仙人的事他们倒是把不出来。“这....这...”
见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羽帝只得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人都下去,一行人到外间,两个洒扫的宫婢便跪在下方,从她们进房中洒扫到发现异样的事一一说了。
“小溪的院子每隔几日才有宫婢进去洒扫,也难怪她们没有及时发现。”秦叶在满脸担忧的蓝氏和沉着脸的羽帝身上看过,道:“既然太医说她脉搏无碍,想来身体上是没有问题的,而其他的,我们也没有法子,只得暂且等一等吧。”
皇家再是权势滔天,说白了也终究只是普通人,普通人的生老病死他们尚且毫无办法,对着修仙人就更是束手无策了。
但到底,叶曦还未成仙,仍旧是肉体凡胎,她的身体太医验过说没事,就说明身体上是真的没有大碍,唯一有碍的,便是他们接触不到的那些修仙人的手段,这才是导致叶曦吐血的关键。
他们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好在宫中各处都有请来的修士守护,叶曦在上回出了邪族圣女混入宫中的事后布下了一个大阵,凡是邪魔歪道者均不能靠进了皇宫,若是严嫔此时才入宫,恐怕还未入宫便被大阵给拦了下来。
宫中重地,能容得下一只一心当人的魔,却不能任由那些妖魔自由出入。
羽帝也知道只有如此,只得掩下担忧,随后又传令下去,命所有知道此事的人皆不准外传,更不准在宫中议论。
长公主叶曦便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事。
这般一封了口,宫中是一点波浪都没有掀起,哪怕有几点传言也很快消失无踪,便是连几个皇子和嫔妃都不清楚。
“咔”“轰”接连雷声打在满是灰暗的空中,一下又一下的,巨大的紫色雷电在空中穿梭,覆盖了整个西州上空。
久久凝聚。
沐浴在下方的所有生灵,无论人、妖、灵,皆敬畏的看着,这是天道执法,无人敢有不敬,对修士而言,天道至公,便是凌驾于他们头上的神明。
这场雷雨整整持续了三日三夜,下方那一片被血色迷茫覆盖的区域在接连雷声下裂开了一条缝隙,随即不断散开,又散开,随着阵阵雷雨落下,红粉之气最终被浇灭。
持续了十几年之久的血色上空最终在雷和雨的洗刷下,恢复了清风朗月。
佛宗劫难解除,或者说整个西州的劫难解除。
天空破晓之时,一轮阳光自东方升起,灼目耀耀,光芒普洒在西州各个角落,草长莺飞,残留的邪气在光芒的照射下尽数散了去。
在西州之上的各家宗门,在十几年后,终于又撤掉了防护大阵,开了阵法,被禁锢十余年之久的弟子们也纷纷露出了如释负重的笑意,重新走在了西州大地之上。
那些因着劫难和打斗带来的伤痕依旧还在,露出被波及过后的斑驳点点,是乎是在提醒着这片大地之上曾经的过往。
佛宗之地,却是清净得很。
满目的苍夷,各处宫殿坍塌,几乎把整个佛宗夷为平地,只余下三两点屹立,弟子们三三两两的站在其上,身上还残留着伤痕。
直到光芒照在他们身上。身上的温度渐渐唤醒了他们,睁开眼,眼中猩红尽数散了去。
“我们这是...”
不少弟子这才回过神儿,看着四周,都露出了不敢置信。
“怎会如此的!”
他们并非全然没有被劫难影响的记忆,不一会儿,曾经做过的往事悉数涌入他们脑子里,令所有做过错事的人都不由得羞愧起来。
这种事情根本不能全都推到劫难身上,说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是自身佛心稳固,信念坚定,又如何能给劫难以可乘之机
都是自己招来的。
“佛子呢”有人还记得劫难中最后一下,是佛子明澈拼尽了所有灵力,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越级挑上了分神期的大能者。
那时,他身上还受了重伤,险些流尽了险些,在分神期的大能者面前,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根本没有任何换手之力。
只有身处其中,他们才能感受到那份没有还手之力的绝望。
最后关头,他们只见到那位大能者一剑劈下,几乎所有人都能想见到佛子明澈的情形。他即将要陨落。
身边各处都被人牵制,根本无人来得及救下他。却是在那般危及的时候,眼看那剑要劈到身上时,只见佛子身上一道金光闪过,随即那金光化作一个罩子,把他笼罩其中,明澈端坐在罩子中,浑身浴血,却持着手,佛珠在他手心儿窜过,口中佛音袅袅,宛如天上神明,悲怜世人。
不过是佛宗流传下来的最基础的梵音咒,是每个新进弟子进宗门每日必做的早课之一,有平心之效,对新进弟子们最有效,能让他们静下心来安定凝神,修习佛诀,大多入门已久的弟子是不会再修习的。
随着佛音响起,明澈身上的金光就越浓厚,最后把他整个人都似包裹在了,在那金光之上,刀剑近身之时,一道火红的光芒一跃而起,与那刀剑缠斗在一起,而那金光寸寸光芒大作,不止把红
光和刀剑卷入其中,更是把整个佛宗都纳入所有。
再然后,便是漫天的,密密麻麻的雷劫劈了下来,他们彻底从数十年的影响控制下恢复神智。
“佛子呢”
“是啊,佛子呢”
最后一个女弟子站了出来,说:“明澈师兄引动了雷劫降下,劈碎了劫难,他已经被长老们带走了。”
女弟子是无英,她是少数从头至尾一直清醒的一个人,也亲眼见证了当初不可一世的明观师兄是何等意气风发,最后却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佛宗乱起来时,她一直藏在暗处,也眼睁睁见到她一心想讨好的明澈师兄险些置于死地,但到底明澈师兄受上天眷顾,竟然置之死地而后生,越级挑战了分神期长老,那一刻,无英的心起起伏伏的,跳动的不可思议。
她还是在劫难后头一个去到明澈师兄身边的人。
明澈师兄已经倒下,再也撑不住,无英近前时,还听到他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她蓦然想起了那位与明澈师兄并肩而行,被明澈小心哄着的白衣女子,抬手间便取了明观师兄的性命,手段实在是太过毒辣。
说句不客气的,这是佛宗地盘,她又是凭何种身份在佛宗的地盘随意杀人的
明澈师兄如此公正的人,却像是被迷惑了一般,竟不辩是非黑白,任由她来去,且犯下此种罪孽,还不追究她责任
无英看不下去,在想了好几日后,恰逢着禅功一派的长老们出了关,她特意挑了长老们都在时装作不经意把这事儿给捅了出去。
明澈师兄要包庇那凶手,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犯错。
明观师兄便是犯了错,那也是佛宗弟子,理应由佛宗弟子处置,或等长老们处置才是,她一个外人是凭什么的
她说了后,长老们还特意唤了她问了经过,无英自是一五一十的说了,长老们慈爱,还嘱咐她不要把事情宣扬了出去,免得影响了佛宗声誉,无英哪有不应的,明澈师兄救了她的命,她若是宣扬出去,这头一个落不着好的便是师兄,她岂会这般傻
只是那女子,也不知到底是何人
那样的修为,只怕在这修真界中也是有名的,连明观师兄死前也认出了她,还一副破有些熟悉的态度,当时他们离得远,具体说了什么以她的修为却是没听到,不过明观师兄死于她的手却是事实。
真真是个狐媚子,明澈师兄都伤成那样了,连明兰师兄见了都双眼发红,却那时都惦记着她,不就是长得貌美了些吗
那日被长老们召见时,无英还旁敲侧问过长老们那女子是何等身份,却不料长老们在听闻了她的形容后,脸色虽变得十分难看,但却一丁点消息都没露出来。
难不成依着长老们的身份,对她还能有什么忌讳不成
这会儿,听了她的解释,还余下的佛宗弟子们个个面色又羞愧又复杂。在大劫的影响下,他们个个失去了神智,受身体本能的欲望所驱使,欲望被无限放大,他们做的事就越是出格。
“到底是我们对不住宗门,对不住佛子...”
若是他们没有仗着佛宗在外仗势,没有因着佛宗势大就骄傲自满,哪有会生出虚荣,会被大劫影响。
“不知师妹是”有人问。
无英便道:“哦,我是前些年才入门的弟子无英,给诸位师兄见礼了。”
弟子们点点头。突然有人说了句。
“瞧着倒比那庞仙子要好。”
不少弟子顿时蹙起了眉,正要说那弟子,无英先一步问了出来,她好奇的问:“庞仙子师兄们说的可是那庞盈盈”
“你见过”
弟子们道,听无英问起,他们一叹,随意撩了撩衣摆,在废墟上坐了下来,同她说了起来:“庞仙子确实叫庞盈盈,十几年前她的脸没受伤时,乃是修真界第一美人儿,不过十几年前在明澜秘境中,她的脸在里边被玄灵火伤了,自此便没了这名头。”
无英听得咂舌。修真界第一美人儿难怪那疯婆子疯疯癫癫的,经常指着她的脸问人美不美,原来曾经还真如她所说是第一美人来着。
“但,既然伤了脸,莫非这玄灵火无法治不成”
女子对美貌总有一种爱惜,伤到门面连无英都有种后怕的感觉。
那弟子回她:“能啊,自然能治。”没等无英问,他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可是,这解药却是求不来。”
求不来,而不是寻不到
“佛宗可是大宗,说是第一也不为过,还有佛宗求不来的解药不成”无英不信。
这回旁边弟子还没回他,倒是边儿上另一个弟子嗤笑着出了声儿:“师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咱们佛宗势大,但其他宗门也未必就小,这玄灵火异常霸道,唯有主生机的青杏灵液才能根除,可那青杏灵液,整个修真界唯有玄宗才有,你说,谁能求得来”
无英来修真界也快十年了,对玄宗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哪怕她不肯承认也没关系,但如今整个修真界的认第一大宗,只人玄宗。
而玄宗和佛宗两宗的关系她也知道几分。别人去求尚有几分可能,但佛宗,是断然没有希望的。
“其实若是咱们佛子出面儿,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大师兄跟玄宗那位仙子...”有人刚起了个头,就被呵斥了,离无英最近的弟子把人呵斥了后,倒没有弟子再敢开这玩笑了,无英却听在了心里,若有所思。
庞盈盈那个疯婆子说过,明澈师兄心里有一人,再结合方才那师兄说漏嘴的,那人,是玄宗门人
一群人坐在地上说了阵话,弟子们便稀稀拉拉走了,无英旁边的弟子也准备走,无英又开口:“师兄,我想像你打听一个人。”
那师兄要离去的脚步一顿,坐了回来,点头:“师妹你说。”
无英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她又实在想知道,斟酌后便道:“我曾见过一个女子,十分貌美,身着白衣,修为极高,对了,她头上还有一支似凤尾的钗子,那钗子样式十分独特,尾部上繁星点点,闪着红光...”
师兄打断她:“师妹,你已经见过安溪道君了”
“安溪道君”
无英疑惑,她只是按照上回见过的那白衣女子来形容,其实心中并没有抱多少希望。这修真界地广人稀,人数是何其的多,她随口形容一个人,怎么可能谁都认识呢。
师兄却点头,理所当然的看着她:“当然,你没见过她,怎能形容出她的模样。”
修真界中传白衣的女子不少,貌美的女子也不少,光凭这两样是决计不可能找出人来的,但是,只有一个人头上会插那么一支凤尾钗。这是仙器,无人能仿制得出来,是以,能带这凤尾钗的,整个修真界便只有安溪真君一人。
这支凤尾钗,是安溪道君的标志。
无英顿时福临心至:“方才那位师兄说的玄宗仙子可是这...”
“嘘,”师兄打断她,摇头轻声道:“安溪道君在佛宗可是一个禁忌,长老们并不喜弟子们提及,师妹还是莫要把她挂在嘴边的好。”
所以,那疯婆子庞盈盈才会说明澈师兄不救她,才会一个劲儿的指责他,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日她见过的那位,便是那位玄宗安溪道君了。
“那她与、与大师兄之间,可、可是真...”可是真有什么关系</p>
师兄摇头,说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