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宗不以为意,头也不抬地在舆图上标记据点、绘制防线:“遍地尸骨没那么可怕,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刘狮子笑了一声,转头对上天猴道:“你回去再问问,匠人矿工、军民百姓为帅府军械操劳辛苦,有愿意开地的,就按照每口三十亩给地,多少是个收入,不愿意也不强求。”
上天猴一听大帅说不强求,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就怕刘承宗给他下军令必须开垦河谷,只要不是军令,心里就没那么大负担了。
可紧跟着,刘九思就听出刘承宗的弦外之音:“那大帅是打算?”
刘承宗笑笑:“此人不开,彼人开。”
六七万亩灌溉田地的开垦,在他看来势在必行。
尽管这里的河谷地数目不多,但对刘狮子来说田地不在多寡,而在优质与否。
旱灾始终是这个时代的底色,即使此时的河湟尚未受到旱灾影响,刘承宗心里也一直绷着这根属于旱灾的弦儿。
正因如此,他才过分关注河湟谷底的田地,而对河湟山区缺乏关注……旱灾一来,山上的田地全得撂荒,只有靠近河流、建起翻车等水利工程的田地,才有可能让人在惨烈的旱灾中活下来。
能活人,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功德。
刘承宗笑道:“若军民家眷不愿耕种,就让黄澄潜越兰州,去拉个七八百人的队伍,专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他们应该不介意翻地翻出俩陈年骷髅头。”
刘九思一时半会没想起来黄澄是谁,楞了一下才有些拿不准的问道:“那个在河湟起兵的头目?”
“嗯,三等折冲都尉。”刘承宗点点头:“送到西宁府学读书去了。”
三等折冲都尉是元帅府最低的散官,等于营兵副队官、屯田兵副百总、五镇民壮副把总。
黄澄的职务在授勋前挺让刘狮子挠头,这么个投奔自己的人,应该给予个差不多的官职,但眼下确实没有合适他的地方。
协助队长管理六十人的营兵队副需要识字;屯田兵副百总需要带兵经验和算数。
黄澄是营兵出身,倒是能满足民壮副把总会练兵的需求,可刘承宗的五镇民壮把总都没有空缺……这个级别本来就是给立下连跳几级战功的普通士兵准备的。
不过后来刘狮子就想通了。
不满足条件就送他去学习,学习对人是永远有用的,只有学习能让人往上走,在军队历练事务是学习,在书院读书是更高效率的学习。
送去读书开蒙识数,将来哪有空缺往哪儿放就是了,反正如今有了散官,三等折冲都尉月银一两六、月粮一石五斗、马草三十束,还有相应的茶、酱、酥油、肉干、鱼干配给。
说多不多,足够安心读书。
上天猴问道:“可招来的人若还是忌讳呢?”
“还忌讳?”刘承宗转过头,轻松笑道:“哪怕是九百年没人收尸的厉鬼,撞见穷鬼也得躲着走。”
“穷,意味着渴望富足生活的力量,只要有翻身的机会就该抓住,如果连这也忌讳,放着能种粮的好地不开。”
刘承宗摇摇头:“我就发路费把他们送回兰州,接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去,他们就该过那样的日子……摇旗了。”
正说着,刘承宗看见北面远方石城山上有塘兵摇动旗帜,立刻端起望远镜看去,看清摇动的是一面黄旗才放下心来,是塘骑回来了。
片刻后,营盘城有人吹响传令兵抵达的号声。
塘兵绕过正在修筑土墙挖掘壕沟的虎贲营军士,手持黄旗直抵中军,报告道:“大帅,南山急报。”
说着,书信被中军护兵递至刘承宗手中,展开一看,是戴道子的长信。
戴道子麾下二十五名塘兵把头剃成了只有一根小辫的卫拉特发式,穿上卫拉特人的锁甲红缨小盔,深入遍布敌军的河卡草原之中,探明了卫拉特联军在黄河以西的屯牧牲畜的地方、及军队屯区。
卫拉特联军沿放射状的茶卡河下营,在河卡草原上呈丁字连营,一路被戴道子的塘骑探明十七部,各部均是有七八百人的小营,各牧数百头牲畜。
情报送抵南山堡,杨耀经过推测,估计即使有塘骑未能发现的敌部,屯兵河西的敌军也不超过两万,衡量敌我实力,他决定请求出战。
目的是劫掠牲畜、捣毁粮草。
刘承宗盘算得失,若杨耀部率先出击,很有可能引来东部敌军支援,若让卫拉特夺取河卡草原东南的渡口,只要花费少许代价,就能让王文秀的军队无法渡河支援。
这样一来,八角城与察哈尔大汗的危机是解除了,但并不符合刘承宗的利益。
因为卫拉特很能跑,乌兰都兰之间纵横交错的河谷山岗数不清,他们很有可能会将主力撤出至格尔木、揣旦到都兰一带,形成事实割据。
到时往好了说,是旷日持久的游击战,万一卫拉特稍稍休养生息就退回去,刘承宗平白惹了大敌,还没对敌人造成伤害,早晚还要打第二仗。
跟这种情况相比,刘承宗宁可把卫拉特联军困在环境更好的黄南,对卫拉特联军形成事实封锁,哪怕战争会更惨烈,他也要彻底把这支军队打垮击溃,完全吃掉。
所以他的第一道命令不是下达给杨耀,而是将此时的情况传报给屯兵归德城的东路旅帅王文秀,命其在两日后整军向南佯攻,威胁河东的卫拉特军队,牵制其向东抽调兵力。
随后的第二道命令下达给杨耀,命其四日之后出兵扫荡河卡草原,先抢占通向乌兰、都兰等地的垭口,再一路向东横扫,掠夺牲畜捣毁粮草、歼灭敌军。
除此之外,刘承宗还给自己的中军画出一条进攻路线,他的三个营会同样于四日后出兵,配合杨耀,抢占河卡草原东南部的羊曲渡口,占领两岸滩涂,切断黄河东西两岸的交通。
最终他和杨耀成功会师,以大军渡河支援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