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死的,在宣府怀隆兵备道任上被活活累死的。
因为连年战争之下,朝廷机器已经运转不灵,地方官员如果不是那么有才能、不是那么有气节,在任时怀有一点糊弄事的心态,只干自己能干的、只管自己能管的,对其他工作佛系一点。
如果不遇上后金入寇、流贼大掠、农民起义这种大事,干满一任并不难。
遇上了算点背嘛。
不可能每个人都有力挽狂澜的心思,即使有这样的心思,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能力与才干。
可要是较真起来,做个好官,那积压的问题就算把人累死,也干不完。
洪承畴如今面临的也是这种情况,宁夏和固原,已经空虚到没边儿了。
固原这个军镇的空虚不必多说,那是陕西大起义梦开始的地方。
其后八年里更是命途多舛,刘承宗把那抢空了,出身固原的军兵将校是元帅府的中坚力量,杨麒和李鸿嗣等官军将领又一股股地从那抽调兵力平叛。
如今整个固原镇就谈不上设防,否则一山之隔的静宁州也不至于直接倒向元帅府。
相较而言宁夏镇的情况要好上许多,早前一直能自给自足,兵力、甲械、城防工事,可谓三边翘楚。
直到去年,凉州的坚壁清野向中卫迁徙了六万多口人,紧张的安置工作做下来,让宁夏显得捉襟见肘,随后一场蝗灾毁了一茬粮食,情况就不一样了。
兵饷兵粮补给不上,战马倒毙、器械丢失的比例越来越高,下营阅操请假的军兵越来越多,不止一次有武官给洪承畴反映,再不发粮饷军队就没法带了,那些世代从军的职业武士都在营地里挂个名号,跑出去自谋出路了。
这其中最可怕的,是自万历朝宁夏之役结束后再没有哗变过的宁夏镇,出现了闹饷哗变的苗头。
好在宁夏镇的武官对军队掌控力很强,上下齐心,把士兵的愤怒妥善引导到了边墙之外,在后金军自宣大撤退,宣大边军追击与元帅府漠南军产生摩擦的同时,宁夏镇的军队也配合出边,袭击了盘踞在鄂尔多斯的漠北蒙古军。
责任倒也不全在宁夏边军,盘踞在鄂尔多斯的漠北军队也有挑起纷争的想法,属于双向奔赴。
发生在去年的后金寇边战役里,参战的五方势力谁都没漂漂亮亮地达成所愿,换句话说,都没赢。
后金巩固了对哈剌慎部的控制力,沈阳成功渡过可怕的涝灾,但战场上丢下许多尸体,最终劫掠的人口财货又都在追击中还了回去,无功而返,老家还被沈世魁捣了一下,战果不大,吓了一跳。
大明成功以微小的代价守住宣云,此次战役比以往都来得更加顺利,但宣府的中权营损失过半,同时被劫掠的人口和财货仅仅追回一部分,大股都被杨麒抢了,还要面临今后更加复杂的外部环境。
土默特从后金的威胁下解放出来,但也谈不上独立——事实上土默特自打俺达通贡开始,就不能说是完全独立的势力了,只能说对俄木布来说不算亏。
元帅府当然也不算胜利者,尽管这支孤军成功扎根漠南,但这很难说是把元帅府的影响力扩散到这边,毕竟是飞地,何况还要面临十万漠北蒙古军队的安置问题。
说起来,只有漠北蒙古算赚的比较多的,没死多少人,北边老家的自然灾害也躲过去了,还跟元帅府达成了在漠南驻牧的协议,但明廷不给他们开市场,诏书里的赏额也不给足数,导致边境冲突不断。
说实话,后金寇边的事情过去,崇祯倒是真没打算食言,四十九万两的市赏他是确实打算给足了的。
问题这个市赏,不是直接给钱,而是指互通有无的贸易额。
现在是两边都想要粮食,明廷在控制下的陕西部分地区,以市赏的名义摊派征收、采购挂面,运到延绥、宁夏二镇就被洪承畴扣了:兵都吃不饱,还拿到外边卖?换绸缎铁锅卖给他们。
来自漠北的贵族逛着月市,看着用马标价的上好潞绸大眼瞪小眼:我都快饿死了,你就卖我这个,让我拿铁锅煮丝绸吃?
两边的士兵恨不得互相吃。
不过很快口市上的潞绸也没有了,因为山西岢岚州的兴县闹了瘟疫,洪承畴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但他听说不是过去常见的天花,而是一种来得有急又快、颈部肿起的剧烈瘟疫,一死就死一家子,兴县的百姓四下逃散,整个城池几乎成为空城。
洪承畴的反应异常迅速,听闻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要求整个陕西黄河沿岸,府谷、葭州、吴堡、延水关、韩城封锁跟山西的往来——他可是听河湟大战退回来的军兵说了,刘承宗是瘟元帅,能率领大军在瘟疫中进退自如。
洪承畴没那么蠢,不至于相信这种瘟神下凡之类的鬼话,他只是知道刘承宗对付瘟疫很有一套,如果瘟疫在陕西蔓延起来,元帅军再趁机东征,后果不堪设想。
实际上他如今正在关注另外一件事:驻军秦州的左良玉给他写信,提到刘承宗把凉州军需运入宁远县,认为此时甘肃空虚,正是收复的好时机。
洪承畴知道甘肃空虚,他就是从甘肃跑过来的,那边啥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今年秋季甘肃打上粮食之前,元帅府驻扎在那边的军队肯定要往别处调,粮食不够吃的。
但具体空虚到什么地步,他拿不准,万一在两千里外正有一支瓦剌鞑子组成的军队,正在向甘肃移动呢?
他得先弄明白元帅府的疆域,这个甘肃究竟算后方还是前线。
因此他转而将目光放向长城之外,从鄂尔多斯的蒙古人、南下的漠北三部、甚至是元帅府的漠南都督府,打探元帅府的情报。
在做出这一决定之前,他就告诉自己,不论打探到什么离谱的消息,都要照单全收,全部相信——因为甘肃之役,元帅府表现出的实力、势力,已经超过他对农民军、甚至叛军的常识了。
看起来离谱的情报,很有可能就是真的,甚至还不全面。
“军门,卑职幸不辱命。”
就在这时,兵备副使丁启睿攥着几幅画卷快步登上鼓楼:“刘贼僭号称汗传告各部的告示,拿到了!”
说着,一副标注山川河流与诸部贵族的图卷在洪承畴面前展开,就像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顺着冰山一角揭开帷幕。
一个跟中原朝廷认知完全不同的元帅府缓缓展现在洪承畴的眼前。
中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