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魔山不大,一部分魔侵道士封闭了出口,另一部分则进行全面搜索,寻找魔像和魔种的形迹。
来回搜了两遍,什么也没找到,魔像比万子圣母还要高,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妖王飞祖甚至派出妖兵上天入地,同样没找到半点线索。
天色渐暗,慕行秋要求战魔山全体妖族三更天都来红杉林外参加一次聚会,趁着飞祖四处传令的工夫,他要向左流英再讨教几个问题。
除了战魔山出口的守卫者,大部分魔侵道士陆续赶到,找地方坐下,等候左流英出来。虽然左流英现在只是餐霞道士,仍然有资格给众人。
丹药科道士孟诩也在其中,神情略显憔悴,向慕行秋点下头,选择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孟诩在冰城曾经背叛过慕行秋和全体魔侵道士,为此接受了第二次再灭之法,寿命大幅减短,等到道统撤退前夕她必须吐出内丹的时候,就更活不了多久。鉴于她已经受到惩罚,道士们将她留下了。
裴子函也回到了道士们中间,看上去更加衰弱,枯瘦如骷髅,气色反而比孟诩好些,冲慕行秋微笑着打招呼,没有过来说话。
小妖飞飞拿不准自己是否有资格留下,蹑手蹑脚地想要离开,被小蒿一把拽回来,于是忐忑不安地坐在一棵高大的花树下,将身子躲在小蒿背后。
二更已过,左流英终于走出洞府。胸前飘浮着十一颗宝珠,一字排开,颜色从纯白到浅黄,区别很小,这里装着他的一些记忆,他没办法再像注神境界那样在脑海中随时取用,只好将它们存在身外。
“魔与道走的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左流英仍然在门前小径上来回踱步。以自言自语的腔调说话,开门见山,对数十名道士视而不见。
“道士追求自我圆满,魔族却要努力消除自我。道士如山,孤峰独立,求高求险;魔族似海,容纳百川,求广求深。魔族既是一,也是无数,为了让自己延续并强大起来。他们需要大量的补充。从前,妖族与人类既是魔族的奴隶,也是魔族的新鲜血液。当初道统将全部魔种都关在虚空,想必是为了让他们在没有补充的情况下自生自灭,可魔种在虚空中没有减少,反而逐渐增多,只有一个解释……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
“魔种找到了新的补充来源,我不知道魔种是怎么做到的,大概连道统祖师也不知道。不管怎样。魔种不再需要妖族和人类了,等他们离开虚空,会将整个世界屠灭得干干净净。”
左流英沉默了一会,不是为即将到来的毁灭感到恐惧和悲哀。而是在思考自己的结论是否还有漏洞。
一名道士小声问:“道统十三万年前就打败了魔族,难道没将这些记录下来吗?”
左流英在一枚宝珠上轻轻地拂了一下,“那些久远的记录只有服月芒和服日芒道士才能查看,我没有这个资格。”
“可是道统为什么要向境界不够的道士隐瞒这些事呢?”辛幼陶大声说。他又嗅到了阴谋的气味,“既然道魔不两立,终有一场大战。为什么不让道士们提前了解魔族的危险呢?咱们可以群策群力找出魔种的新来源啊。”
“因为‘了解’是危险的。”左流英止步,紧紧盯着辛幼陶,“你想了解裴淑容,她也想了解你,结果就是你们两个越来越相似。”
小青桃脸红红地垂下头,辛幼陶却昂首说:“因为我们两个相爱,道统和魔族可不是这样。”
有道士发出了轻微的笑声,左流英甚至没有眨下眼,“相爱也好,相恨也罢,都没有区别,只要你试图去‘了解’另一方,你就会不自觉地向其靠拢,即使那是敌人,你们也会变得更像。所以我直到星落境界以后才获准研究魔种,因为那时我的道心坚固到可以保持独立,可我仍然还不能接触魔族法术。也正因为如此,情劫才是最严重的道劫之一,你和裴淑容相互越‘了解’、越相似,你们离自我圆满也就越远,对道士之心的破坏越严重。你们两个接受了再灭之法,但是却不肯斩断情劫,等你们必须吐出内丹的时候,会很危险。”
左流英的声音并未变得更严厉、更激昂,他只是说出自己了解的事实,无意对此做出任何评判,辛幼陶和小青桃的脸上却渐渐变色,互相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道士们陷入长久的沉默,接受再灭之法以后,他们的道士之心都在逐渐破裂,跟辛幼陶、小青桃一样,背离了自我圆满的方向,如此说来,等他们不得不吐出内丹的时候,都有一定危险,重新修行的道路也会比想象得更难。
“我们吐丹以后……还能修行吗?”甘知味轻声问,他们都在等左流英趟出一条可行的重修之路,可事实证明没有几个人能像左流英一样,无论经受多大的变化,道士之心都纹丝不动,他的路别人走不了。
“如果你抱有疑问,就不能。回想你们第一次凝气成丹的经历,那时可有丝毫犹豫?你们难道不是坚信自己必能凝丹,认为一切顺理成章?”
道士们再次沉默。的确,凝丹最难的就是自信,当初一多半道统弟子倒在这一步,小青桃对此尤其感受深刻。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突兀的笑声,杨清音站起身,左手指向北方,“十年之内魔种就会冲出虚空,跟他们的‘新朋友’一块消灭全部人类与妖族,咱们即使带着道劫吐丹,也有一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可活。你们不想着近在眼前的灭顶之灾,却担心能不能继续修行,还真是……一群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