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沉在水下一口气游出十几里，相比于空中飞行，他更喜欢浸泡在海水里：在天上飞得更快，遭到追击时却无路可逃；在天上望得更远，也容易被望见；在天上似乎更自由，可是在妖术师和散修集中的地方，飞行变得廉价，稍一走神就可能互相撞上。

海水混沌、多变，到处都是礁石、鱼儿和洋流形成的天然屏障，不熟悉水下环境者会觉得危机四伏，从小就生活在水中的海妖，却视它们如房屋与街道一样寻常。

殷不沉化成了蛟龙，几尺长，若不是长有四爪并且头顶微微鼓起，这条蛟龙更像是一条小蛇。铁脊蛟龙通常长达数丈至数十丈，但那都是妖术变幻的结果，殷不沉羡慕之余也有点鄙视：铁脊蛟龙只是一群兽妖，经常以兽形出现，却不是真正的异兽。

牙山黑龙才是异兽，虽然也算不得真正的龙，但它永远也不会变成人形。

殷不沉在心里对死去的父亲说：“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世上唯一的铁脊蛟龙了，没错，我的个头小了一点，可这只是妖术的区别而已，铁蛟再骄傲，能比得上牙山黑龙吗？”

殷不沉无目的地闲游，虽然是第一次来召山，对海下错综复杂的环境却一点也不感到陌生。

“小有小的好处。”他继续对父亲说话，好像老蛟王就游在身边，“我不会像你那样走到哪里都引起惊动，我喜欢安静、低调，就算是最小的鱼虾也用不着躲避我。而且你知道吗？体型变小之后妖气更加微弱，几乎跟没有一样，这样一来，我就更安全了。对，我就是为了减少妖气，才故意变成几尺长的铁蛟，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长到一百丈……”

蛟龙形态的殷不沉叹了口气。从鼻孔里喷出一连串的气泡，心里很清楚这是自我安慰的谎言，妖术与妖术并不一样，许多大妖能够随意变幻形态。但是要消耗妖力，不可能长久维持，最后还是要恢复本来面目，铁脊蛟龙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将妖术训练成为本能，一生中的多半时间都能保持兽形。

殷不沉能够变得更大。但是那会耗费太多法力，在实战中有害无益，七八尺长就是他感觉最惬意、最轻松的状态。

他躲开一条迎面游来的鲨鱼，老蛟王殷胜千肯定会以此为耻，殷不沉却不在意，反而感到自由自在，思绪也在随意地飘荡，“黑凰给灵王当炼兽对象了，如果道尊也想炼兽，我要不要……”

殷不沉几乎能听到父亲愤怒的责骂。忍不住想要开口辩驳，鼻孔里又冒出一串气泡。

在水里待得太久，他也有些憋闷，于是悄悄上浮，露出两只眼睛四处张望。

离慕行秋所在的小岛已经很远了，他不着急回去，小蒿是个难以捉摸的残暴女道士，跟她接触越少越好。召山岛上时不时有响声传来，他在水里就感觉到了，捕捉异兽看来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太阳都快要落山了，灵王似乎还没有取得进展。

召山真是大啊，附近的妖船就像是在巨兽附近爬来爬去的甲虫。

殷不沉有点纳闷，居然还有妖船留下没走。难道真要给半魔当施法材料吗？他有好奇之心，却没有相应的胆量，于是潜入水下，打算离那些船远一点，等天黑之后就回小岛上去，那时候小蒿总该离开了。

刚刚下潜数尺。殷不沉察觉到一头巨兽从下方游过，心中一惊，差点显出原形来。

那是一头体长十余丈的鲸鱼，在深海里无声无息地前进，身为海妖，殷不沉知道这种大块头鲸鱼并不可怕，令他心惊的是，一股强烈的妖气冲上来，表明这头鲸鱼绝不简单。

更奇怪的是，妖气很快就消失了。

如果鲸鱼是妖族所化，不可能一点妖气也没有，如果它是异兽，却又显得不够特别，十余丈是普通鲸鱼的体型，异兽起码要再大上几倍。

殷不沉将四爪贴在身体上，这样一来就更像一条普通的海蛇了，他没有立刻逃跑，是因为不想引起注意。

鲸鱼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小小蛟龙，继续前行，游出数百步之后，又发出一股强烈的妖气。

殷不沉后悔游出这么远了，真想立刻回到慕行秋身边去。

小蒿问慕行秋身边为什么总跟着胆小鬼的时候，殷不沉不在场，否则的话他会坦然告诉女道士：“就像藤蔓要攀附在大树上，胆小鬼必须跟在胆大者身后才感到安全。”

天色渐暗，水下的能见度更低，殷不沉不敢使用妖术追踪鲸鱼，但是根据水流的变化，他能判断出鲸鱼是在绕着召山岛游动，这就更证明它不简单了。

鲸鱼的方向仍然时不时冒出一股妖气，只是随着距离增加，感觉越来越不明显。

由于奇怪的鲸鱼就游在前方，在殷不沉没敢立刻返回慕行秋所在的小岛，他跟着一群鱼在原处游来游去，直到下方再次出现异常。

这回没有巨兽出没，只是一连串的气泡升了上来，用肺呼吸的海兽都有可能冒出气泡，殷不沉决定不去理它，可前方的鲸鱼游得实在太慢，巨大的黑影总是留在视线里，他犹豫再三，终于狠心下潜。

“一有异常立刻就跑，飞出海面，不管会不会被发现……”

水下越来越暗，殷不沉又不敢使用妖术，直到离海底只有数丈的时候，他才看清气泡的来源。

那是一只妖。

很普通的半妖，穿着破旧的皮甲，唯一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却沉在海底没有浮上去。

他好像已经死了，刚才那些气泡是他的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