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我朝太宗文皇帝都已经八岁了,都能舞枪弄棒了!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朱翊钧拍着桌子愤怒无比的说道:“编排当今陛下,陛下为了王化绥远也就捏着鼻子认了,编排成祖皇帝,是可忍孰不可忍。”
“咱定禀明圣上,封禁此书。”
“那岂不是坐实了皇帝和三娘子有染?”林辅成愣愣的说道。
朱翊钧要对这本《蒙古源流》的书封禁,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很多时候,辟谣反而越辟越有人信,对付谣言的往往是另外一个谣言,大明只要封禁这本书,那就是黄泥掉裤裆,永远也说不清了。
“两相其害取其轻吧。”朱翊钧想了想,还是如此决定。
其实很简单,朱翊钧这点谣言顶多算是风流韵事,但成祖文皇帝这个谣言,可是涉及到了亲生母亲的问题,朱棣要是知道草原人如此污蔑他,恐怕得从长陵里跳出来,继续北伐了。
“我这里还有一本《二史考》。”林辅成又拿出一本书,推给了黄公子,这也是一本八卦。
李贽不敢置信的看着林辅成,这厮为何一回京,就开始在生死之间来回试探?
嘉靖年间的文坛领袖、郧阳巡抚任上游山玩水、和王锡爵那个飞升的女儿王仙姑搞到一起的王世贞写的《二史考》,二史考里,将懿文太子朱标、秦王、晋王变成了庶出,而非马皇后亲生。
王世贞这么写,是因为当初解缙在《天潢玉牒》里也这么写,说朱标、秦王、晋王并不是马皇后亲生的,这玩意儿,永乐年间,朱棣就亲自辟谣了。
说朱标是庶出这件事,太过于逆天了。
文臣就是这样的,皇帝还要想事情的合理性,懿文太子朱标在历史上的地位,是独一档的,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信,而文臣为了拍马屁而拍马屁,考虑的就很多了。
用万历年间的话讲,解缙就没有一点骨鲠正气,为了哄皇帝开心,连朱标不是嫡出这种话都敢说出来。
朱标什么身份?洪武十年开始的听政太子。
秦王、晋王、燕王这都是塞王,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是真正统兵的王爷,不是嫡出,这么重要的位置,历代都城,能让他们镇守?
一百七十年以来没什么争论,到了嘉靖年间,反而出现了《二史考》、《革除遗事》这类的书,把这些嫡出相继变成庶出,这不是胡闹吗?
风力舆论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掏空认知的根基,进而塑造新的公序良俗,最终影响朝廷的决策。
大明正在经历这样的事儿。
“贱儒这些嘴,给他撕烂了,都挡不住其恶臭!”朱翊钧将《二史考》扔到了一边,厉声说道:“妖书,统统都是妖书。”
这些皇室绯闻,当着皇帝的面掏出来,就是找死,但朱翊钧没有牵连无辜,林辅成就是拿出来当个乐子给喜欢看热闹的黄公子分享。
林辅成为皇帝分享了乐子之后,说起了宗教对人的异化,这个课题到这里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因为已经研究的足够清楚,林辅成将喇嘛教归到了蒙昧巫祝的宗教里,确定了喇嘛教已经不适合当下的时代了。
“为什么不能深入研究下,权力对人的异化呢?”朱翊钧说起了之前的课题。
相比较宗教对人的异化,权力对人的异化这块,林辅成和李贽的探讨,实在是过于浅尝辄止了。
“这个谈不了一点。”林辅成摇头说道:“陛下的确是很开明的,广开言路,京堂聚谈蔚然成风,说什么的都有,陛下从不阻拦聚谈,但这个权力对人的异化,事涉权贵,恐怕不得善终。”
“等于说是拿命去赌权贵有良心,必输无疑。”
李贽看着林辅成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个时候知道要避开权贵了,知道权贵能要你的命是吧!
分享皇帝绯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避讳一二?!
谶纬之说,就是持有也是重罪,尤其是当着皇帝的面掏出来!这和当着和尚的面儿骂秃驴有什么区别?
“那金钱对人的异化呢?这里面也涉及到了权贵。”朱翊钧也知道,权力对人的异化,是个不太好触碰的话题,很容易引发一种争论,那就是张居正这个十二年的首辅,曾经摄政的帝师,长期掌握天大的权柄,对皇帝还有几分恭顺之心。
“黄公子,我可是有五品官身的!是官选官!富商巨贾而已,怎么不能谈!那个曲家的老爷子曲鹤行,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都被逆子曲佑明、孙子曲道成给毁的一干二净,就从曲府的兴衰开始谈起,探讨金钱对人的异化!”林辅成非常肯定的说道。
官选官阶级,是在士绅阶级之上的,这一点在大明毫无疑问是成立的,所以林辅成根本不怕这些富商巨贾。
“但是注定会缺少一部分,因为权钱交易,权力寻租这块就不太好讨论了。”朱翊钧告诉了林辅成可能遭遇到的困难。
讨论权力、宗教、金钱对人的异化,其实就是讨论这三种对社会各阶层的影响,官选官阶级、世袭官阶级都在江山社稷之中,不可避免的会谈及,到时候也会横生阻力。
“黄公子所言有理,还是要慎重,若是有麻烦,可能要麻烦黄公子了。”林辅成思索再三,这个课题必须要做,只能托庇豪门了,有事就求黄公子,反正黄公子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大明风力舆论里,没有戚继光的身影,大明的贱儒们,权当戚继光不存在一样,能避免就避免。
皇帝、王谦为二位五经博士接风洗尘,自然是因为值得,至少他们去草原这趟,让朝廷有了一些王化的抓手,是功臣。
林辅成分享了很多草原上的见闻,五月末的时候,京城已经很热了,知了都已经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嘶鸣,但草原上依旧是很冷,早晚温差极大,所以要穿一种方便穿脱的袍子,午时脱,早晚都得穿上防寒。
万历十二年,五月末,是京堂的开沽点检日,是酒类的狂欢节,京城越发的热闹了起来,而远在吕宋马尼拉的殷正茂、邓子龙,也在马尼拉的码头上,眺望着远处,从棉兰老岛达沃传来的消息,大帆船如期而至。
国姓正茂、邓子龙面色凝重,站得笔直,他们亲自迎接的不是泰西的特使,而是一群特殊的人,陈大壮带领的一班海防巡检回到了东方,还有一十二人海防巡检的骨灰,在泰西的活动也是有危险的,这十二名海防巡检,死在了开拓事中。
大帆船的桅杆出现在地平线之内,而后缓缓的向港口驶来,船帆缓缓降落,船速慢慢降低,划出了一道道的水纹,驳船开始牵引,大帆船入港的时候,水炮开始激射,形成了一道水门,大帆船缓缓的通过了水门。
号角声、鼓声相继响起,庄严而肃穆,这是皇叔朱载堉谱写的《青山铁骨曲》,专门用于忠勇祠设立和祭祀演奏乐章,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忠魂归乡。
泰西使者被勒令不得下船,陈大壮带领海防巡检,抱着十二个骨灰盒缓缓走过了长长的栈桥。
“回家了。”已经两鬓斑白,甚至背影都有些佝偻的殷正茂,从陈大壮手中接过盒子,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和风一起飘向远方。
这里面是殷正茂的一名义子,是真正的义子,不是为了规避大明律的奴仆,是殷正茂在广州抗倭的时候,收下的义子,名叫殷凌海,本名小六,琼州人,爹死娘嫁人,吃百家饭长大,浪里来,浪里去,淘点珍珠谋生。
在电白港之战中,已经是客兵的小六,救了殷正茂一命,殷正茂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收为义子,给他改名叫殷凌海,殷正茂对殷凌海视如己出,甚至比亲儿子还要好。
殷凌海是浪里白条,海洋就是他的家,跟着殷正茂征战大洋之间,转战十余年,不幸死于万里碧波,只留忠骨回。
“小六,回家了,回家了。”殷正茂抱着骨灰盒,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他步行走了很远很远,走到了吕宋忠勇祠,忠勇祠立着一块巨碑,巨碑之后是一片青草地,有方石铺成的路面,这里安葬了数百名忠勇义士。
“英魂长眠!”
铜祥镇总办陈成毅带着几分悲怆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三排海防巡检,对着天空放枪,昭告天地,英魂归乡。
殷正茂将骨灰盒放进了墓中,看着封土一点点覆盖了骨灰,殷正茂没有哭,他是吕宋总督,吕宋的王,无论多么悲伤,他都要表现出他的强硬,小六终究是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了。
直到十二名海防巡检的遗骨尽数安葬后,殷正茂才允许了泰西的使者下船。
“总督,船厂发现了烟土的痕迹。”市舶司负责查验的吏员,发现了船上的烟土,是烟土,不是烟草,烟土是大明明令禁止的阿片球。
殷正茂眉头紧蹙的说道:“这帮红毛番,违背大明禁令!去看看。”
一条缉私犬可能有错,但数条缉私犬对着一个角落狂吠不止,略显焦躁的狂抓不已,显然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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